明天镇边防军事体系考略

天镇古属冀州之地，春秋时北狄居住。战国时属代国，后属赵国，秦朝时属云中。汉朝沿用，后改属平城。北魏道武帝置广牧县，天镇为属地。隋朝设玉泉驿，后改玉泉县，唐置天成军，五代十国期间为云中县属地。辽置天成县，金仍为天成县，元改为天城县。明初为天城县，后改为天城卫，清朝顺治三年，并二卫为一，称天镇卫。雍正三年，改为天镇县。

天镇县在明朝之前，大多数朝代属于内地，故驻军规模较小。到了明朝，为了对付被逐出中原逃到草原大漠的蒙古人，大明在北部边境设置了九边重镇，天镇县隶属大同镇并成为蒙汉对峙的前沿边境，逐渐建立起比较完备的边防军事系统。

明代军事制度最早是继承了唐宋以武职为基础的卫所制，自明初永乐年间开始向以具体差遣为基础的镇戍营兵制转变，在明中后期形成了以镇戍营兵制为主，辅以卫所制的双轨军事系统。

简单来说，卫所制是以武职系统为基础，通过五军都督府（有点像现在解放军的五大战区）和下辖的都指挥使司、行都指挥使司以及再往下两级的卫、千户所构成了全国的军事体系。其中都指挥使司和行都指挥使司（简称都司和行都司）皆以省为单位，与地方的承宣布政使司（简称布政司）和提刑按察使司（简称按察司）平级，即所谓的三司。这三司皆以省为单位设置（比如山西行都司、浙江布政司等等），分别具有军事、行政和司法这三项职能，每司皆有各自的主官，互相牵制，以防地方官权势过大。一般而言，各军都督府下辖数个都司或行都司，各都司或行都司下辖十几个卫，一卫下辖五个千户所。至于千户所，顾名思义，其下辖约一千士兵左右，由此算来，一个都司最多可统领数万军力。在卫所制下的武官们均具有严格的品级，比如各军都督府的左、右都督为正一品，各都司、行都司的主官都指挥使为正二品，卫的主官指挥使为正三品。

不同现代普遍流行的募兵制，卫所制下有极大规模的世袭军户，他们可以耕种军田，享受税收减免，但是家中需至少有一个男丁在军队服役，平民则一般没有当兵的机会。明朝不论是常驻军还是战时临时征召，都是以军户为主，这实际上保证了军队的质量和战斗力，因为军户毕竟是世代相传的习武之家，远好过随便抓的壮丁，也有利于社会稳定。当然，明后期在腐败和财政亏空的影响下，军队还是不可避免地积弱衰朽。实际上卫所制的各个都司、卫、千户所，都是用来管理军户而非军队的。这也是为什么有千户、百户这些职位，而不是千人、百人。每户至少出一人，那一个千户所就有至少一千人的兵力，实际上略多于一千人，还有相应的预备役，因为每户往往不止一个男丁。

基于卫所制的军户体系一大好处就是便于驻守边疆，扩张国土。以天成卫为例，其地处边疆，条件艰苦，但又是战略要地，东连京都屏障，西接内蒙，其安稳直接左右着明朝的安危。天成卫下辖五个千户所，共五千六百兵力，如果简单地派去这么多士兵驻守，由于地处偏僻，其后勤保障的花费将是个天文数字。这里就体现出了卫所制的优势，驻扎天成卫的不只是五千六百名士兵，而是五千六百个军户，共两三万人。家中的男主人戍守边疆，一起带来的老婆孩子们便可以男耕女织，从事各种经济活动，享受军户的税收减免，他们的孩子也只需要一人袭职军士，其他的兄弟则能以军余（类似于预备役）的名义保持军户身份，但不再有兵役在身，经商科举都不受限制（因此明代有很多高官都是卫所籍）。如此一来，一个卫就不简简单单是一个要塞，更多的像是一个军事城市，他们自给自足，可以为中央省下大笔后勤辎重的经费。同时因为卫所制的军户亦兵亦民，又可随意调遣，因而能够快速实现无人区和新征服区的实际占领，进可攻退可守，非常适合维持边境地区的军事和经济活动。

镇戍营兵制则与此不同，主要是由“无品级，无定员”的差遣官组成，其自上而下包括总兵、副总兵、参将、游击将军、守备、把总等等，皆属于差遣而非官职。

除去卫所制下的武职和镇戍营兵制下的差遣官之外，一个武官还可能被授予散阶和勋阶，散阶主要表示此人的品级和所享受的待遇（俸禄多少），相对普遍；勋阶则类似于爵位，一般仅仅授予曾立下军功的人。不同于卫所制下主要负责管理军户的武职，镇戍营兵制下的差遣官才是真正负责带兵打仗或者驻守边塞的武将，明中后期武官的军权往往都是来自于差遣而非武职。

卫所制和镇戍营兵制并行，实现了军队（户）管理与带兵作战这两项权力的分离，再次确保了地方将领无法拥兵自重，防止了军阀割据的局面出现，对明代地方稳定具有一定积极意义。然而在明朝后期，以总兵为首的差遣官权力逐渐不受控制，使得卫所制下的武职渐渐成了一个表示官阶的虚名，最终导致了明末包括吴三桂在内的各路总兵纷纷降清降顺的乱象，从而加速了明朝的覆灭。

在明中后期，一个典型的武官往往先有一个卫所制下的武职（包含品阶，比如正三品的指挥使），之后依照这个武职授予相应的散阶（比如昭武将军）用以表示所享受的待遇，再根据皇帝或上司的指派去领受具体的差遣（比如总兵、参将或游击将军），最后再以这个差遣之名执行自己的日常工作（比如负责镇守某地，或执行某某任务的游击将军）。至于有军功的武官，一般还会受封勋阶。勋阶、散阶和武职都具有对应的品级，从一品到六品，每品有正从之分，共十二阶。差遣没有。对同一个武官而言，勋阶（如果有的话）的品级应当等于散阶并大于等于其武职。另外，不同的差遣虽然没有品级，但依旧有高低之分。武将的真正权力来自于差遣，这个差遣的职务高低往往和他的武职相对应。比如总兵的武职多是正一品的左、右都督，副总兵和参将的武职则多是正二品的都督佥事或都指挥使等等。

明代的武官勋阶、散阶和武职都是可以继承的。勋阶类似于爵位，自带继承属性，继承的时候有时可能会降级。散阶则往往同武职一起继承，这是由于卫所制下的军户世官制度，军官和士兵皆出自军户，其武职往往父死子承，职级不变，但对于正三品以上的武职，继承人则最高只能给到正三品的指挥使，那些二十岁便做到正三品指挥使、游击将军的武将都是这么来的，往后的品级升降就看他自己的表现了，只要不犯大错一般不会被降级。

以在大同当过总兵，我们比较熟悉的周尚文，他的头衔是下面这一串：大同总兵、佩征西前将军印、右都督、特进荣禄大夫、太保兼太子太傅。按照上面的逻辑剖析一下：大同总兵是差遣，征西前将军印就是大同总兵的印；右都督是武职，因为大同属于山西行都司的辖区，山西行都司又归后军都督府管辖，所以他这个右都督就是后军都督府的右都督，特进荣禄大夫是和右都督官位相匹配的散阶。太保是三公（太师、太傅、太保）之一，三公和三孤（少师、少傅、少保）为明朝中央***官职，但是一种虚职，三公为正一品，三孤为从一品，两者位尊权重，是皇帝对大臣的加官（活时授的官）和赠官（死后授的官）的官衔！用来表明受官者的功绩与崇高身份，没有实际管辖范围。（“师”是传授其知识的，“傅”是监督其行动的，“保”是保护其身体的，即分别是负责君主和太子智育、德育、体育的人。文官一般授太师，武官授太保）可惜明代武官地位较低，他这个正一品的右都督在皇帝面前还不如正二品的兵部尚书（兵部尚书是文官）受重视，更别提和司礼监那几个大太监相较，若是战争时期还能拥兵自重，和平时期也就是任人宰割的命。好在他有正一品初授阶的特进荣禄大夫，这个散阶几乎是最高一档，仅次于正一品升授阶的特进光禄大夫，而且不分文武。因此就算是内阁首辅也得给他三分薄面，毕竟文官没有军功，很少受封，再加上左右丞相这两个正一品的文职都被明太祖废除，一般文官如果想得到这个正一品的散阶需要干到三公（即太师、太傅和太保）那一档了，几乎是每个文官的梦想，更不用提周尚文还有一个正一品“三公”的勋阶。真要只论级别，嘉靖中后期**的权臣严嵩，官居吏部尚书，谨身殿大学士、少师兼太子太师，内阁首辅，人称严阁老，也只是从一品，见了周尚文还得规规矩矩叫一声周都督。可惜论起朝中地位和手中的权力，周尚文莫说和严嵩比，可能连一个正三品的兵部左侍郎都远远不及。

以嘉靖年间在我县任过职的罗贡为例，他的头衔是：游击将军、领天城、镇虏两卫、都指挥佥事、镇国将军、护军。这里游击将军是差遣，具体是负责天城和镇虏卫的防务，都指挥佥事（正三品）是武职（依旧是后军都督府的），镇国将军是散阶（从二品），护军（从二品）是勋阶。他的散阶、勋阶以及武职都是从父辈那里继承下来的。一个有意思的事情是，镇国将军听起来可比什么征西前将军厉害多了，其实不过是一个从二品初授阶的武散阶，倒是他这个从二品护军的勋阶较为难得。

再介绍一个文职的例子，张文锦，他是大同巡抚，官居都察院右副都御史、授阶通议大夫，算是为数不多有差遣的文官，大同巡抚就是他差遣，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是他的官职，通议大夫是他的散阶。他的官职和散阶看起来都只有正三品，但因为明代文武官员的地位差距，他这个大同巡抚可以指挥得动贵为正一品的大同总兵周尚文。

天镇县作为曾经的边塞要地，有着与众不同的政治、经济、文化特色。长城古堡、茶马古道、民族交融各具特点，与之相匹配的边防军事体系也与内地有所不同，值得我们详细挖掘研究。